风天逸很有和阿四漫山遍野放风筝的闲情,但归零计划放在徐碧城这个有感情的特工那里,唐山海不能昧着良心说他放心。
泪眼汪汪的狼狗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喘,通人性地把飘着的唐山海当救命恩人。
风天逸漫不经心地缠着风筝线,但余光稍稍分出一点,要是唐山海敢和咬他们的家伙亲近,那就立刻打进阶级敌人的行列。
一鬼一狗毫无逾矩之嫌,于是他眼珠一转兴致盎然:“我们去捉‘麻雀’吧。”
“天上飞的吗?”唐山海其实是不怎么自欺欺人的,但万一猜对了呢?风天逸刚走了两步就不想委屈自己了:“水里游的?”
一声唿哨,阿四夹了尾巴一颠一颠跑过来,喉咙里呼噜呼噜,既当牛又做马。
唐山海明哲保身地不对此发表任何看法。
阿四憋着一股劲从凤凰山顶往下冲,指望的是一扑进行动处就有毕忠良为它做主,这个残暴不仁的新饲养员会很快被开除。
它不知道影佐代毕忠良把它赌给了风天逸。
而风天逸已经把头发留得很长,可以扎一个小揪在脑袋后面,自己嫌弃很丑但并不许唐山海说,这会儿坐在狗背上只是晃。
他很郑重地考虑让阿四减减重做个合格坐骑,既不能硌得慌又要跑起来稳当。
“你不如还是把它炖了吧?”唐山海承认一人一狗一坐一趴在餐厅里吃蔬菜沙拉的画面极具喜感,但他真的是个正经特务。
风天逸拒绝了他这么不人道的提议,不过下山以后采取了更正常的遛狗方式。
行动处里,刘二宝刚向苏三省传达完毕忠良的指示,一出门看见“死而复生”的阿四简直欣喜若狂:“唐队长,你这是——”
唐山海微微颔首,转过脸继续说:“什么时候学会了钻火圈,什么时候喂肉。”
对面的饲养员已经要抱着可怜的阿四哭了。
传话筒也很无奈:“差不多了吧?”
风天逸看他一眼往门外飘,腿主都已经原谅罪魁祸狗了,这事儿他才懒得管。
而且唐山海非要自己去跟前不久调回来的飓风队接个粽子的头。风天逸想了想陶大春的憨憨脸,一会儿打起来了他也不管。
“你们有什么好聊的?”聊徐碧城爱吃什么馅的粽子吗?唐山海没听出弦外之音:“聊聊重庆那边的局势,另外,新的交通员刚到任,他约我出来应该是要给我密码本。”
这样一来,反倒要谢谢徐碧城阴差阳错没有发报,否则不知道发到哪儿去了。
不过他的这一句谢谢终究是错付了。
徐碧城先前急着去医院看陈深,只随手把文件袋往杂志堆里一塞,以至于连后来搜查的特务都没想到竟然能够如此地草率。
回了家打开才发现里面有两份计划。
发不发?发哪份?到底谁真谁假?徐碧城一直怨唐山海摆上级架子不肯给她机会,真捧了这烂摊子一时间又想得头昏脑胀。
她去找风天逸扑了个空,再去找陈深,陈深前脚也上同仁医院找风天逸去了。
徐碧城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很久,终于站起身从柜子里掏出相机把两份文件都摊开仔仔细细拍了一遍,而后抽出胶卷收好。
另一边,陶大春人还没坐稳就听见唐山海关切道:“兄弟们都没事吧?”不由一笑:“哪儿那么容易出事儿,要不是组织上不批,我走之前非给苏三省那小子一枪不可。”
下一句果然在风天逸意料之中:“对了,碧城最近还好吗?没出什么事儿吧?”
“她好得很,身价和菜价一起涨,上次去晚宴旗袍还崩掉一颗扣。”风天逸坐在桌上懒洋洋地捣乱,偏唐山海稳如泰山:“碧城很安全,但你们私下接触有暴露的危险。”
陶大春有些苦闷地点点头:“我明白。”
他想调侃两句唐山海性情无常,终于没有这心情,只四顾一下,递上一本《官场现形记》给对方:“有什么事去会馆找我。”
唐山海笑了笑,旋即正了脸色轻声应下,出于尊重,但并不认为会用得上他。
“赌赌他几天能和徐碧城接上头?”风天逸负了手在前面走得很有气势,但是低马尾一摆一摆又像一条焉了吧唧的小尾巴。
唐山海竟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发质被嫌弃是有道理的,反问道:“赌什么?”
风天逸回过头上下打量他一番不说话了。
这是他钓鱼执法还是自己自取其辱?又被从头到脚嫌弃一回的唐山海习以为常,推开国富门路二层小楼的门是一场鸿门宴。
徐碧城很有自知之明,叫了一桌咖啡馆、西餐厅的外卖,自己只负责摆个盘。
一边是牛排、红酒,一边是蛋糕、沙拉。
她自以为面不改色实则是面无人色地盯着唐山海,一定要他动了筷子才开口。
“大郎,该喝药了?”风天逸倒是真跟李小男在剧组学了不少东西,一双湖蓝的眼睛眨了又眨,难得看徐碧城有点儿意思。
唐山海原本伸向罗宋汤的勺子拐了个弯剜了一大勺奶油,一时间也没敢下口。
看来今天不好说话。徐碧城心里退堂鼓打得咚咚响,但民族大义的光笼罩着她:“山海,你觉不觉得一直以来,陈深——”
“都帮了我们很多。”唐山海趁机放下了武大郎的勺子,“可他是中共的人。”
徐碧城低头掩饰:“我随便说说。”
要是另一个“唐山海”,她还可以讲讲理,理的主要内容是劝一劝磨一磨再吵一架,但这个不借她的手给陈深使绊子就好。
此刻的徐碧城仍然没有意识到,使绊子这事儿为什么必须借她的“神之右手”。
“给我的?”陈深一愣,而后摇了摇头,“你的组织允许你这样做吗?”事实上他更想问,累死累活的唐山海知道这事吗?
陈深并不是一个满口仁义道德的人,即使对两个军统特工问心有愧也要对自己的组织、自己的同志问心无愧,因而问上这一句除去确认情报真实性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徐碧城把三分关切听成了十分,好像终于找到了支持者可依靠:“他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对是错。”她低声呢喃,希望对方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而陈深说的是他的组织、他的信仰。
徐碧城听明白了又好像并不明白,她有自己的组织,可又没有自己的信仰。
她忽然有些慌乱,觉得自己似乎在背叛。
这时候,陈深在明亮的阳光下抬起手,郑重其事地向她敬了一个军礼,眉眼都照得模糊了,于是倏忽想起来,快三年了。
他敬了一个军礼,而她想要一个拥抱。
审讯室里,军统的交通员已经被五花大绑,苏三省手上拿着《官场现形记》,嗤笑道:“果然是戴笠选的密码本,有内涵。”
刘二宝给他鼓掌:“不愧是苏队长。”
苏三省比“唐山海”好哄多了,当下便露出一脸得意,可曾树一贯读不懂气氛:“但是陈深好像发现了,扁头在跟着我们。”
陈深冒的是坏水,另一位是王水。刘二宝只问:“唐山海那边派人看着了吗?”
话一出口平白遭两对白眼,他自己也心虚,弱弱地补充道:“不开车,走着跟——”然后上财务处报销医药费乃至丧葬费?
刘二宝自知失言,老老实实接过《官场现形记》上梅机关找毕忠良上报情况。
影佐身穿一身和服,正同毕忠良相对而坐,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露出了微笑:“很好,忠良君,我对你越来越有信心了。”
“将军过誉了。”毕忠良完全没想过两个军统特工一个插不了手一个上不了心,竟然比他还迟一步知道换交通员的事,“有了军统新的密电码,他们一定会尽快用电报将情报发出。未免夜长梦多,我们是时候收网了。”
影佐应道:“那我就在这等你大获全胜。”
毕忠良朝他一鞠躬,语调谦逊但神色分明是胸有成竹的:“一定不负将军所托。”
片刻后,他推开电讯处办公室的门,拥抱了满满一屋子寂寞的鸡爪、瓜子并啤酒味,桌上龙飞凤舞一张字条:“人我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