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天逸说了要带唐山海去逮麻雀肯定不是逮凤凰山的麻雀,三更半夜一个电话打到电讯处,普天之下磨洋工都一个磨法儿,磕着瓜子打牌险而又险没给自己个王炸。
“我们马上——”吐了瓜子撂了牌甫一开口就被对方随意打断:“开门。”
相比于扁头对陈深的拉郎,不是,拳拳之心,他们对风天逸的斯德哥尔摩之心便惨得很,人不来是想,人来了又怕。
而且不是一般的怕:“教官不是又要抽个人用发报机弹琴给他听吧?”
他们想弹风天逸还嫌难听,明明可以好好讨要非劈手去抢,拿了一串侦缉车的钥匙在手上当即过河拆桥:“出去训练。”
训练什么?队长张大了嘴巴:“这三更半夜的,开侦缉车玩捉迷藏?”
“据可靠消息,军统飓风队已经回到了上海。”风天逸顺手帮他们写了个集体假条,“你们难道不该有点儿自保能力?”
至于自保和捉迷藏的必然联系,没人敢问。
“你就由着她把归零计划给了陈深?”唐山海这回是真被气着了,“组织交给我们的任务是务必在中共之前获取计划!”
获取了啊,而且两份,不就是没发出去吗?风天逸道:“超额完成了。”
徐碧城是知错不改,他连知错都略过去。
唐山海理智上很能明白计划真假难辨,在这个关口发出去不免引火烧身,但感情上不能接受他自己成了党国的叛徒。
像风天逸平日从头嫌弃他到脚,一有外人又全然把他当自己的“自己”。
“她要给我拦得住——”风天逸转念一想,还真是拦得住,但他想试一试陈深能不能看出真假,又好奇麻雀长什么样。
这么一说,风天逸理亏,只哼了一声。
一人一鬼坐在侦缉车里背靠背生气,电台天线在上方欢快地一摆一摆,他又不想捉麻雀想折天线了:“他们发不出去。”
唐山海表示拒绝和党国叛徒进行任何交流。
于是风天逸忿然地扯开一卷不知道谁备好的商用电台名单来核对,打定主意抓到麻雀以后也绝不跟唐山海说一句话。
备名单的好心人毕忠良正气不打一处来地满上海找他的电讯侦缉车。
总共两台,一台假捉迷藏,另一台真捉迷藏。
他一个羁押梅机关的不好出面,很丢人现眼地回去找等他凯旋的影佐,影佐拎着那张龙飞凤舞的条子让人给他翻译。
翻译完了,这脸也就黑了,一拍桌子:“这个唐山海简直无法无天!”
旁边弯着腰的刘二宝跟其他几个日本宪兵一起低眉敛目,一声不敢吭,暗地里忍不住腹诽一句,嘿,第一天认识啊?
“那我们现在——”错过了机会,毕忠良可没有在梅机关长住的打算。
影佐咬牙切齿:“发报,让他们滚回来!”
一个日本宪兵立刻一鞠躬,离开屋子。
出于男女平等的第六感,毕忠良眉头一皱,怀疑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片刻后,天台路街角一台侦缉车的天线开始疯狂摇摆,当上队长的那位眼疾手快嘴也不慢,骂了句脏话就掰了开关。
缩在车里的队友们纷纷递来崇拜眼神。
然后你一言我一语又聊了起来:“队长,你说教官多久能找着我们啊?再找不着我们去找他吧?一会儿该不高兴了。”
队长摆了摆手:“我们输了是老大智高一筹,赢了是老大教导有方。”
怨不得能当上队长,副队竖个大拇指。
但另一个队长就差了点,车开到六大埭附近还是没人先开口,发报人显然相当警惕,侦缉车刚拐过来就失去了信号。
风天逸跳下车四下一看,是个满墙小广告的菜市场。他并不知道其中一则里隐藏着暗语:归零计划进展如何?医生。
而几个小时前,陈深看到暗语后去了窦乐路的邮筒,将一封信投入其中。他回给医生的内容是:归零计划已得手两份,现奉上,真伪尚不明确,容稍后汇报。023。
他大半夜站在一地烂菜叶子里拧着眉看小广告的样子有种莫名的可怜,唐山海不那么气了,就让了步地说:“走吧。”
风天逸才不走,走了不是威严扫地吗?
于是李小男在黑漆漆、空荡荡的仓库里抱着台发报机,打了一个又一个喷嚏,偷瞄一眼,再偷瞄一眼,这人就是不走。
不仅不走,而且坐在侦缉车上靠着天线充满小资情调地开始看起月亮。
发报点在这儿,人总是跑不了的。
风天逸也冻得打了个喷嚏,眨了眨眼睛忽然灵光一现:“陈深让我来的。” 开了头就好编,拢了手在唇边:“他出事了!”
李小男差一点就信了他的邪,背靠仓库门听他认真地编排着陈深死法。
“陈深和毕忠良已经被关进梅机关了。”风天逸趁唐山海没注意把外套裹紧一点,清了清嗓子继续:“住的牢房是隔壁。”
李小男更冷,而且不能把裙子兜头一盖。
风天逸在仓库外,她在仓库里,满打满算不过几百米,一个讲一个听,料得明天感冒了要上同仁医院呼吸科去见一面。
最后惨遭牵连的无辜群众泼了一盆冷水。
但没泼着,风天逸自己先说得没趣了。
影佐派出来的日本宪兵终于围了车子一圈,不晓得拿上面的人怎么办。
连人带车扛回去显然是不行。刘二宝推一推他垂下来的两条长腿,很担心自己会和苏三省拥有同款乌眼青:“唐队长?”
幸而风天逸一撩眼帘,跳下车只把他外套缴了披上:“效率还是太低。”
要是再没个人来,他总不能跟唐山海认错。
迷迷糊糊死撑到现在的李小男偷偷瞄一眼,也暗自感谢他们来得及时。
“唐队长,我想你应该已经考虑好怎么向我解释今天晚上的事了。”影佐冷冷地说,风天逸惘然道:“今晚有什么事?”
至多是他开了两台车带了几个人出去玩了?
影佐差一点又飙日语,好险刹住了:“那是电讯侦缉车!你知道你耽误了多大的事吗?”阴测测地问:“不知者无罪?”
风天逸正想说这句,当下就赞同地点头,有了些英雄所见略同的意思。
影佐笑了:“你认为我拿你没办法。”
他有自知之明,风天逸也就不否认:“我是想归零计划既然已经失窃,拿到它的人自然会想方设法地把消息传递出去。”
“然后呢?”影佐低头摩挲自己的武士刀,“你急着帮毕处长洗脱冤屈?”
眼下发火于事无补,他反倒冷静下来了。
对面的人不能更坦然:“我贪功冒进。”
风天逸顶着张无欲无求的脸说瞎话:“毕竟现在陈深和苏三省都在抢着查这件事,听说谁先查出来就能当上新处长。”
连自己都骂进了行动处日常的狗咬狗。
“唐队长这功贪得未免太巧了。”影佐没往下说,再说就要暴露了毕忠良的计划,语带威胁:“你这是真想进梅机关?”
明天得发报。风天逸摇了摇头:“改天?”
“梅机关的牢房比行动处大很多,只有屋顶上有个窗。”影佐抬起头轻轻“呀”了一声,“对,就和这个灯泡差不多大。”
风天逸没怎么给人当过捧哏:“哦。”
这是梅机关被侮辱得最狠的一次。影佐面色阴沉,按在刀柄上的手缓缓收紧:“看来你是想放弃坦白从宽的机会了。”
风天逸没动:“不然还是今天?”
影佐看了他一会儿,松开手去拢了拢和服:“今天太晚了,以后吧。”
待风天逸走了以后,又叹道:“不是。”
影佐一贯相信自己的眼光:“他似乎是想给陈深添点乱,让你垮台。”
毕忠良从旁边屏风后的侧室里出来,仍然觉得不对劲,但并不反驳,笑了笑道:“将军要是吓他,多半是吓不出来的。”
“他胆子很大。”影佐不以为意,“但是胆子大的中国人,我见过很多。”
毕忠良没说话,他想,影佐还是太天真。